嬴扶苏如此激动是有原因的,相比于现在这种连上马都费劲的简单马具,马鞍和马镫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
没有马镫,骑兵上马时连个借力的地方都没有,只能撅着屁股往上爬,不雅观都在其次,关键是太麻烦了,战场上形势瞬息万变,战机稍纵即逝,要是碰上个笨手笨脚的,抢人头都比别人慢。
没有鞍镫的配合,骑兵只能靠双腿夹着马腹,勉强保持身体的平衡,不要说骑马长途奔袭了,就连在马上射箭或者砍杀都非常费劲。
他的这些想法也得到了卫士们的证实,卫士们还告诉嬴扶苏,现在秦朝军队里的骑兵,更多的是执行敌情侦察、侧翼包抄、骚扰追击这类敲边鼓的活儿,真正作战的时候,骑兵是要下马当步兵用的。
也就是说现在的骑兵甚至都不是一个独立的兵种,顶多能算是会骑马的步兵,更遑论以骑兵为主力攻击敌方或者由骑兵完全承担一场战役的主攻任务。
至于赵武灵王的“胡服骑射”,靠的也不是装备上的优势,而是和匈奴人比拼谁的马上功夫更好,和马上民族比骑马,先天就有不足。
但是有了划时代的马鞍和马镫,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试想一下,当成千上万装备马鞍和马镫的精锐骑兵经过数百甚至上千公里的长途奔袭突然出现在敌人的面前,逢人就射,见人就砍,那对大秦的敌人来说,将是一副多么令人绝望的场景啊!
嬴扶苏越想越激动,他可以确信,马鞍和马镫这两样东西的出现,其意义将完全不亚于第一次出现在一战时期索姆河地区战场上的马克沁重机枪!
“你们几个都过来,本公子有重要的事情交给你们。”嬴扶苏把身边的大部分卫士召集起来,一一交代一番,并且再三强调一切行动务必保密,否则军法从事。
接到任务的卫士们各自领命而去,嬴扶苏这才在牵马卫士的搀扶下爬上“腾云”,他要试试这没有马鞍和马镫的马,骑起来到底是个什么感觉。
饶是在内城的街巷里,“腾云”没办法撒开了跑,一路上嬴扶苏还是好几次险些从马上摔下来,只能奋力用双腿夹住马腹保持平衡。
等赶到田更府上,下马的时候,嬴扶苏只感觉脚下一阵发飘,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马鞍和马镫,必须要尽快搞出来!
闻听长公子驾到,早已在家等候多时的田夫子带着几个儿子匆忙赶来迎接。
一番寒暄之后,嬴扶苏命人奉上精心准备的礼物,田夫子一张老脸乐开了花,嘴上却一个劲的客套,扶苏你来先生这还带什么礼物啊,花那个冤枉钱。
嬴扶苏说弟子上门蹭饭,总不好空手而来吧,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一时间宾主尽欢,田府下人从卫士们手中接过礼物捧着,嬴扶苏和田夫子携手进入正堂落座。
落座之后,先是说了一番没什么营养的客套话,嬴扶苏终于进入正题。
“先生,弟子此来上郡,虽有陛下命扶苏为监军的旨意,但是具体该做些什么,我这心里确实还没有想好,不知先生可否赐教?”
嬴扶苏是真心在向田更求教,他确实不知道来了上郡该干什么,或者说应该干些什么才能讨得咸阳宫里那位的欢心。
田更见自己的弟子问的恳切,手抚花白的胡须,字斟句酌的把心中想法和盘托出:“老夫最近也一直在替公子考虑这件事情。”
“依老夫之见,公子当按部就班,凡事遵照陛下的旨意行事。”
“至于这具体的事物嘛,领军之事有蒙恬将军和马大人,领政之事有李大人和老夫,公子只需坐镇中央,统领全局即可。”
嬴扶苏细细品味着田夫子的话,老头儿的意思表达的很清楚,那就是一切求稳,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说的好听点叫无为而治,说的不好听就是让他做缩头乌龟。
他有意出言反驳,但话到嘴边又咽下了,老头儿的心思他知道,身为大秦长公子,天下人心目中公认的始皇帝继承人,最好的选择当然是不显山不露水,坐等始皇帝驾崩,然后顺位继承咸阳宫里的那张至高无上的宝座。
作为嬴扶苏的恩师,老头儿实在不忍心看到他被皇帝陛下一直盯着,稍有失误或者违逆陛下心意的做法就大加斥责甚至是像现在这样贬谪边塞,这次是上郡,下一次又会是哪里?
但这只是不清楚历史走向的人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作为后来人,他很清楚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如果他什么都不做,那么他和整个大秦将会迎来何等悲惨的下场。
历史,绝对不能重演!大秦绝不能毁在赵高那个阴暗阉货和胡亥那个脑残废物的手里!
想到这里,嬴扶苏还是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先生,扶苏在来时的路上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陛下让我来上郡监军,究竟是惩罚还是考验?”
田更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没有说话,静静等待着下文。
“其实先生大可不必觉得扶苏如今境遇如何凄惨,想我大秦先祖中,甚于扶苏今日之境遇者,何止一人。”
“灵公薨逝之后,献公被迫离国二十九年,四处漂泊,颠沛流离,朝不保夕,一朝重返母国,便救我大秦万民于水深火热之中!使我大秦免于亡国灭种之危!”
“惠文王因触犯秦法,被我孝公放逐于山野,终日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居山林,斗野兽,然终不能堕其志向,终成我大秦第一位王,奠定我大秦东出之根基!”
“更不要说当今陛下,我的父皇,自降生便成质子,身处敌国腹心,与祖母二人相依为命,时时有性命之忧,一十三岁方才返国,继位秦王之后,励精图治,最终只用十年时间便横扫六国,一统天下!”
一番准备了许久,慷慨激昂的台词说完之后,嬴扶苏稍作停顿,然后说出了后世流传甚广的那段话。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嬴扶苏说完,田夫子捋着胡须沉默良久,似乎在回味他所说的话,最后猛的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激动的胡子都翘了起来,由衷地赞叹道:“好!好一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长公子这番话真真是振聋发聩,老夫惭愧!”
说完朝着嬴扶苏深施一礼,嬴扶苏赶紧扶住他,动情地说:“先生,扶苏实难望先祖之项背,惟愿以先祖之故事激励自己,锐气进取,发愤图强!”
田夫子重重地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田夫子唏嘘感慨一番之后,嬴扶苏想起了他今天的重大发现,他是务实的人,心里有想法马上就要尝试着付诸实践,当即问田夫子:“先生,府上可有擅长作画的人?”
“作画?”田夫子面露疑惑,“不知长公子要作什么画?或许老夫可以试一试。”
嬴扶苏心中大喜,老头儿嘴上说的客气,但是想来应该是丹青高手,最不济也要比他强太多了。
他要画的不是别的,正是马鞍和马镫的样图,有了样图,他才好给工匠们解释何为马鞍和马镫。
师生二人一边低语,一边转向书房,为了保密,嬴扶苏特地命人将书房方圆数十步之内的人全部清场,随意靠近者格杀勿论!
田夫子一开始还觉得长公子有点小题大做,但是当他在后者的描述下将马鞍和马镫的样图画出来之后,握着毛笔的手却抖得像犯了癫痫,说话更是语无伦次:“这……这……长公子,这……这是神物啊!”
嬴扶苏望着竹简上栩栩如生的鞍镫,郑重地点了点头,心想这何止是神物啊,这可是大杀器,大规模装备即可大杀四方的神器!
“长公子,此等神物您是从何得知?”在田夫子的心目中,这样构思巧妙、巧夺天工的东西,自然不是轻易能得来的。
嬴扶苏随口扯了个谎:“这是我在从咸阳来的路上,闲来无事,瞎琢磨的。”
“长公子琢磨的好啊!”田更再次拿起笔,继续完善着鞍镫的细节,“一定要尽快将此物进献给陛下,那样长公子在陛下面前可就大大的长脸了。”
嬴扶苏注意到,田夫子好像再也不是一口一个“扶苏”的称呼他了,直呼其名,那是长辈对待晚辈的方式,称呼方式的改变,意味着发自内心的认可和肯定,他不禁有些自鸣得意。
两人一直在书房里忙活了两个多时辰,直到嬴扶苏的卫士来报,郡守李疾已经将长公子所说的工匠全部召集到位,才从书房里出来。
“先生,兹事体大,千万不要走漏了风声!”离开田府之前,嬴扶苏再三叮嘱道。
田夫子自然满口答应,他自然清楚这其中的分量。
交代完毕之后,嬴扶苏带着卫士们匆匆离开田府,赶往郡尉马骏的府邸,郡守和郡尉,都有资格独立开府,马骏虽然因为有蒙恬大将军的存在而导致权力严重缩水,但是职务级别还在。
郡尉掌管一郡的军事大权,其中就包括各种兵甲器械的维修和保养,至于武器的生产制造,那是位于咸阳中枢的少府才有的资格。
马具制造和军务有关,所以郡守李疾将工匠们召集起来之后,全都集中到了郡尉府,听候长公子发落。
按照嬴扶苏的要求,郡尉府的属官先从这百十名工匠中挑选出十几个年纪大、资历老,家世清白,人品也过硬的老工匠组成攻关小组,他们的任务是齐心协力,先解决从无到有的问题。
剩下的工匠们被分成若干个组,他们会在马鞍和马镫定型之后,以组为单位分别负责生产马鞍或者马镫的某个部分。
这样做的目的当然也是为了保密,对这些淳朴憨厚的工匠来说,言语的鼓动或者情怀的感召是没有用的,只能采取精细化分工,标准化生产的方式来确保机密。
好在对大秦的工匠们来说,标准化生产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大秦锐士们手里的兵器,几乎全都是标准化生产的产物。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所有工匠都在郡兵的“护卫”下,进入各自的生产作坊安顿下来,对这种地方,他们并不陌生,毕竟农闲的时光,基本都是在这里度过的。
攻关小组的老工匠们待遇就要好多了,长公子嬴扶苏亲自深入生产一线,和他们围坐在一起,给他们讲解各个部位的尺寸、构造和材质,至于生产工艺,那就只能靠工匠们自己琢磨了,因为长公子也不会。
万事开头难,确定尺寸、选择材料、细化结构、改进工艺……每走一步都需要很多种猜想和尝试,还不保证一定能成功。
不过,有一件事情是成功的,在嬴扶苏的不懈灌输下,所有人都记住了两个字——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