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曹复一行睡到申时才起。
洗浴,更衣完,坐到馆子里用膳时,天光已暗。
“小二,咱们这么些人,有啥好酒好菜,你看着安排,爷不差钱。”
曹猛拍着钱袋子,一如既往地财大气粗。
他们选了家门面还算气派敞亮的酒楼,二层格局。到得早,占据了二楼最好的雅间,推开窗子,能看到外面熙熙攘攘的人流和点点灯火。
“好咧,爷稍坐,菜马上就来。”
小二脆声声应着,商家就喜欢这样的豪客,爽快,不打包。
瞧这一行人的气派,能剩下不少,带回去,家里人也能解解馋。
做吃食买卖的,少有厨子不拿生食的,而跑堂打杂的拿客人的剩食。
这里面有讲究,厨子不仅掌握食物的品质,还掌握出菜量,厨子下手松一点,出菜量就大,客人得了实惠,亏的自然是东家。
大多厨子是从客人的菜量里克扣,只要别太过分,东家也就睁一眼闭一眼。
客人的剩食,原就是要扔的东西,拿了也就拿了,没哪个东家会拦着伙计不让拿。
真有那样的东家,生意肯定做不长久,没人愿意跟着这样的东家打江山。
曹复一行15人,分两桌上菜,一人按两个菜算,就得30份菜,大老爷们饭量大,打点富裕,多出七八盘菜算少的,加上酒、主食,少说几十两银子的开销。
小二一边飞快打着小算盘,一边高声传菜,听得曹猛眉眼含笑:
“北边儿别的赶不上南边儿,可这传菜的敞亮劲儿,南边就不多见,咱爷们,就喜欢听北地小哥儿传菜,听着喜庆、提神!”
南边儿馆子,讲究轻声细语,生恐声音大一点儿,扰了客人用膳心情,蹑手蹑脚,做贼一般。
曹猛性子阔朗,喜欢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小二喜喜庆庆传菜的方式,得了他欢心。
一高兴,随手甩出个打赏的小银锭子,小二的声音再次拔高两分。
烧鸡、酱蹄䠙、五香鸭、清蒸河鱼、烤羊腿……小二机灵地上了一堆实实惠惠的硬菜。
这是今天的第一顿饭,一众人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在外边儿,没有主子不动箸,属下不许动箸的说法,曹猛也不在小事上要求众人,不待曹猛发话,一众大小伙子双手齐上,几乎是上一盘光一盘,喜得小二连声传菜。
“爷,您要点什么酒?咱们酒楼有菊花酒、杏花酒、茱萸酒、还有长安酒、余杭酒、青田酒……”
他口齿伶俐地报了十好几种酒名,有以主料命名的,有以地名命名的,喘了口气又道:
“最便宜的是高梁烧,十文钱一坛子,最贵的是五年份菊花酒,要10两银子一坛。”
酒楼的酒坛子不大,单手可握,10两银子一坛已是天价了。
当然,就算是最普通的高梁烧,也比寻常酒家的酒要好上不少。
曹猛一行,除了曹复穿得像个公子哥,其他人都是一副随从打扮,小二见多了来来往往的客人,少有几个主家会给随从上好酒的。
因此,多问一嘴,免得没说清楚,结账的时候闹矛盾。
曹猛掏出几张金叶子,啪地拍在桌上,笑骂道:
“菊花酒,先上十坛子,怕爷喝不起,怎地?”
今天是中元节,百姓祭祀酬神的日子,六部会议没说哪天开,趁着没事,正好让兄弟们松松心,乐呵乐呵。
一见金叶子,小二双眼放光,点头哈腰道:“哟,爷,小的不敢,这就给各位爷上。”
说完,一溜快跑,十坛菊花酒喊得传出老远。
不大会儿功夫,十坛子菊花酒上齐了,还多了一坛子。
小二堆着笑道:“各位爷要的多,我们掌柜多送一坛子茱萸酒,这酒也不错,各位尝尝。”
曹猛摆摆手:“多谢你们掌柜的,下去吧,有需要再叫你。”
他迫不及待拍开酒封,霎时,房内飘满了菊花香。
曹猛吸吸鼻子:“嗯,好酒!好酒!!”
大多酒楼里的菊花酒是去年的,二三年份的也有,五年以上的极少,今日能碰上,也算稀罕。
众人纷纷开封,酒香更浓,吸鼻子的声音此起彼伏,好酒声不断。
曹复望着窗外明明灭灭的灯火自斟自饮,眸色散淡。
酒楼地势高,外面不远处有条明渠,百姓们在放河灯,有的摆上桌案酬神,还有不少做小买卖的,三五一群,甚是热闹。
两张出色的脸突现眼帘,是慕舆汗和慕容颜。
二人相携而来,出众的外貌,即便淹没在人堆里,也分外打眼。
曹复举着酒杯的手顿住,身子不自觉向外探。
慕容颜举着手里的小玩意,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比比划划的,笑颜似明渠里绽放的河灯,让人舍不得移眼。
哐啷一声巨响,拽回曹复的注意力。
隔壁间传来叫骂声,有胡语,有汉话,听了半天,似是客人挑剔菜肴不干净,惹出来的争议。
事关胡人,曹复向曹虎递了个眼色,曹虎起身出去,再回头找慕舆汗二人时,已不见踪影。
小二前来致歉:
“各位爷,不好意思,隔壁间有客人闹事,扰着各位爷用膳的心情了,掌柜的赠两份菜,给各位爷赔礼。”
曹猛笑问:“听声音是胡人,怎地闹起来了?”
小二满脸的愤愤不平:
“说来一肚子气,那些胡人看着大爷似的,其实兜里没几个子,想吃好喝好,又不愿掏银子,吃的差不多了,弄个蟑螂在菜里头,摆明了赖银子。客倌,你说,气不气人。”
曹猛随意道:
“哪个部落的?在咱们的地盘上,还敢如此嚣张,官家就不管?”
小二撇撇嘴:“秃发部的,一脸凶相,我看他们是想找事。要不是有人替他们结了账,且得打官司呢,咱们都使人去叫官差了。”
曹猛心头一动,大多商家遇到类似的事,都选择息事宁人,少有与客人杠上的,看来这家酒楼背后的东家不简单。
“有人替他们结账?又是哪位?”
小二眉头微拧:“看穿戴是汉人,说的却是胡语,小的也不清楚是哪个部落的,许是段部的,段部汉人多……”
正说着,楼下又闹了起来。
小二道了声歉,匆忙下楼。
骂骂咧咧地声音传上楼来,还有桌椅板凳碎裂的声音。
曹虎回来了,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
“死人了,就是刚才隔壁间的客人,说是刚出酒楼,没走几步,就毒发身亡了,秃发部的人正闹呢,有热闹瞧了……”
他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主子,我好像看见我哥了。”
曹复挑眉:“你哥?”
本以为今天能见到曹虎的孪生兄长,这个点了还不见踪影,不知在忙些什么。
曹虎嘘着主子神色,小心翼翼道:“我总觉着这事,跟我哥有关……”
他欲要再说,被曹复止住:“行了,回去再说。”
也就说话的功夫,官差把整个酒楼封锁了,楼里乱成一团。
曹猛骂了句:“奶奶的,走不了了。”
斜了眼曹虎,曹虎跟曹复说的话,他都听见了,心说,小子,你那兄长,要惹事,就不能等主子不在场的时候?
曹复却满脸兴味,说了句:“省钱了。”
死人是大事,官家要派人核查酒楼中人的身份,盘问事由,没两个时辰完不了事。
按规矩,酒楼要给客人免单,商家只能自认倒霉。
果然,没一会儿,掌柜的亲自上来拱手作揖:
“各位官倌,酒楼出了人命案,惊着客人了,今日开销,酒楼一应免单赔罪。劳烦各位在官家做个登记,还有些事要盘问。哎,给各位添麻烦了,实在抱歉得很。”
边说边肉疼,眼角眉梢瞟着十坛子菊花酒,直叹气。
本以为能小赚一笔,结果……亏大发了!
曹猛乐得合不拢嘴,他不是吃白食之人,却也不会有便宜不占。
心说,亏了,有这好事,菊花酒该多要十坛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