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莫那惊骇得挪不动步子,稳了稳心神,上前几步,俯身想捡起玉佩,手顿在空处,又缩了回去,急退数步,转身快速离去。
他阴沉着脸回到屋里,问道:
“你知道有什么东西,能让乌鸦袭击人吗?”
向来对他爱搭不理的神秘人,缓缓抬头,诧异道:
“乌鸦袭击人了?外面的热闹,是因为乌鸦?就刚才?”
沉吟片刻,神秘人抚掌,怅然道:
“好法子,可惜,我无处去寻七日追。否则,定让你尝尝滋味。”
闻言,宇文莫那拳头收紧,刚才的血腥便是他也不禁色变,却仍神色不改地问道:
“七日追?那是什么?”
神秘人嗤笑一声,不答。
宇文莫那早已习惯他的态度,接着道:
“早上,有块儿玉佩出现在院子里,被我扔出去了。刚刚,它出现在沙漠汗身边,我怀疑,乌鸦袭击人,跟那玉佩有关。”
虽辨不清死者面目,他头上的金冠,宇文莫那认得。
神秘人诧然,轻笑:
“沙漠汗死了?玉佩……呵,这么说,有人跟我一样,也想你死。呵呵,哎,可惜,实在是可惜,可惜你不贪财,但凡你贪财一点,死的就是你了。”
他晃着脑袋,满脸的可惜之色。
宇文莫那从未在神秘人嘴里听到过好话,也从未见他这般生动过,一时失神,愣在当场。
不见宇文莫那发怒,神秘人失了嘲讽的兴致,收敛神色,又变得面景无波。
等乞伏佑临得到消息赶来,现场已清理大半,还是能见到可怖的红,和黏腻在地上的碎肉,恶心得他当时就吐了。
闻讯赶来的人,几乎人人如此,谁也别笑话谁。
乞伏佑临慌了神,昨夜还活蹦乱跳呢,还与他合作干了件大事,今天就死了!
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间。
卫瓘知道昨夜的事了?这么快就报复回来了!乌鸦怎会袭击沙漠汗?他是怎么做到的?……
无边的恐惧,锢得他喘不上气来,扬声大叫:
“来人,来人,快,快,打点行装,立即返程,立即返程。”
等不及从人,乞伏佑临逃命般奔出驿馆。
事件太大,驿丞赶紧上报官署。
端着公爷的架子,仪仗开道,卫瓘威风八面的迟迟赶来。
石崇也来了,玉佩是他亲手送出的,自然也要亲手取回。捂着帕子,屏住呼吸,还是挡不住刺鼻的血腥味。
皱着眉头,卫瓘似模似样围着案发现场转圈,问驿丞:
“事发前,可有异状?乌鸦怎会攻击人呢?”
不待驿丞回话,点点地上的碎肉:“真是沙漠汗?拓跋部太子爷身份贵重,可千万别弄错了。”
沙漠汗的随从惊得魂都没了,太子爷刚才还好好的呢,怎么会?怎么会……
再不济,他也是太子爷,出了这等惨事,如何禀报可汗?他们还能活命吗?
除了极个别的,大多随从对沙漠汗算不上忠心,私下里抱怨自己命不好,伺候个不得宠的傀儡,得多走运,才能跟着青云直上!
沙漠汗突然死了,却不是他们能承担得起的。
见幽州最高长官来了,醒过神来,努力压下惊骇,挤出两串眼泪:
“我家太子爷无端遭难,还请公爷找出害太子爷的凶手,交与我拓跋部处置,我部可汗定会重谢公爷的。”
前途渺茫,沙漠汗随从哭得凄惨,他们能想到的,除了带回凶手谋求一线生机外,别无它法。
卫瓘满脸的哀婉沉痛:
“真是沙漠汗!哎,可惜啊,可惜,天妒英才,天妒英才啊!当年,本公在洛阳数次见过你家太子爷,那等风采,几人能及?!谁能想到……哎,放心,放心,本公定为你家太子爷讨还公道。”
他转头吩咐属下:
“寻副上好的棺木,将太子爷好生收敛了,万不可这般……”
挥挥袖子:“哎!快去,快去。”
又温和地询问沙漠汗随从:
“事发前,你家太子爷可有何不对劲儿之处?”
随从缩缩脖子,眼神闪躲,他贴身服侍沙漠汗,太子爷昨夜干什么去了,他隐约知道些,可这事怎么说?
卫瓘问话,又不得不答,转转眼珠子,挑拣自己能说的:
“太子爷玉佩丢了,又寻回来了,就是……”
事情来得太突然,他失了神,没顾上留意身周动静,打眼去寻玉佩时,发现玉佩又不见了。
“咦,玉佩呢?玉佩哪去了?刚刚花了500两银子,才赎回来的,哪去了,刚刚还在呢……”
他念念叨叨,想去翻沙漠汗遗骸,可那堆碎肉伤眼又恶心,实在下不了手。
石崇听出点意思,眉头皱了皱。
他令仆人趁乱将玉佩取回,场面太骇人,没人敢往这边多瞧,仆人很容易就得手了。
沙漠汗随从寻了一圈没找到玉佩,却瞧见石崇了,跟见着亲人似的,跪着爬了几步,扯着石崇衣角,哭道:
“石县爷,您送给我家太子爷的玉佩丢了,后来找回来了,可又丢了……”
石崇面黑如墨,他可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知道,玉佩是他送给沙漠汗的。
絮叨了好几遍,随从才发现,重点不是玉佩,抹了把眼泪:
“求求您,你与我家太子爷交好,太子爷死得太惨了,您一定要为我家太子爷做主啊,求求您,求求您……”
石崇给人的印象素来亲和,又送了礼给自家太子爷,举目无亲的情况下,沙漠汗随从自然而然将石崇当成了救命稻草。
眯了眯眼,石崇俯身扶起随从,温声道:
“地上凉,别跪着说话了,快起来吧,公爷在此,定会为你家太子爷找回公道的。你部可汗离得太远,太子爷后事还需你多费心呢。”
随从瞬时忘了玉佩,哭得哀哀凄凄,好不可怜。
安抚好沙漠汗随从,卫瓘转圈看望各部领队。
沙漠汗死得太过惨烈血腥,就算来意不善的秃发务丸也没了看笑话的心思。
若说有人想至沙漠汗与死地,一是沙漠汗的兄弟们,二是汉家,三是他们秃发部。
自己杀人,是想破坏卫瓘的合纵联横之计,人当然不是他们杀的。
沙漠汗的兄弟杀人,皇位之争罢了,一刀了事,不至于用如此血腥的手段。
那么,仅剩汉家了。
论六部与大晋的关系,属他们秃发部最让司马炎讨厌。
秃发务丸满脑子都是刚才的血腥画面,想到自己也有可能遭了暗算,恨不得立时生出双翅膀飞回部落去。
奈着性子,陪卫瓘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闲话,双方都觉无趣,很快就散了。
送走了人,秃发务丸问秃发一鸠:
“玉佩不是放在庄子里了吗?怎会出现在尸首旁边?”
除了宇文莫那,秃发务丸最先赶到现场,一眼瞧见玉佩,心生疑惑。
秃发一鸠也纳闷呢,急红了脸,赌咒发誓道:
“叔父,我真放在庄子里了,谁知道怎么跑回去的,真的,侄儿要骗你,是这个。”
他做了个大拇指向下的动作。
秃发务丸沉吟不语,侄儿没理由骗他,可玉佩是怎么回去的?
秃发一鸠挠挠头:
“叔父,我刚才听说,玉佩又不见了。”
秃发务丸没言声,不见就对了,拿走之人,就是下手之人,谁会将把柄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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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卫瓘来了,慕舆汗趁机表达了要回去的意愿。
理由是,他双腿皆断,要回去养伤,慕容颜身受重伤,又被刚刚的血腥吓到了,为了自身的安全,想尽快离开幽州。
卫瓘笑着安抚,说好不容易来一趟,好歹多留几日。
慕舆汗无奈:
“卫公爷,您都瞧见了,我这一院子的伤患,着实……”
着实难看,被人单枪匹马灭了一院子的人,谁的脸上都不好看。
卫瓘自动补全慕舆汗的下半截话,如邻家长者般拍拍他肩头:
“你们与宇文莫那的争执,本公听说了,奈何两部争端多年,本公也不好横加干涉,真是难为你了。”
他止住慕舆汗再说,吩咐随从:“把我府上那两支百年老山参送来。”
随后,温声抚慰道:
“安心养伤,本公听说慕容部缺粮少药,日子艰难,本公调些粮草与你,多少也能缓些时日。”
话说到这个份上,慕舆汗不好再说,勉强应道:
“如此,多谢卫公爷厚义,在下替族人领了卫公爷的恩德。”
又说了几句好好养伤之类的话,卫瓘方告辞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