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顾承泽往前一步,与贴得更近。
我感受到他急促的呼吸,吐在我面前,已经失去了频率。
“你还真敢跟我离婚?”
这话真是说得怪好笑的。
我有什么不敢的?
倒是顾老夫人听到我说的,连忙颤抖着过来。
拉起我的手,“鹿鹿啊,怎么就突然要离婚了呢?
是不是阿泽对你不好?”
顾老夫人怒视顾承泽,“你还不给鹿鹿道歉!”
顾承泽皱着眉头,难以理解我的话。
他轻轻摇着头,“我和青青若是有什么,我怎么会娶你?”
与往常不同的,他这次说这话的,倒是带了几分温和的味道。
似乎在很认真地跟我解释。
放以前,我估计要为这半分柔情感恩戴德。
兴奋地扑上去,告诉他,我就知道你是不会背叛我的。
可如今,我已经看出了他这荒诞伪装下的底色。
“顾承泽,我那天已经跟你说过了。”
“爸爸已经走了,我不需要你再跟我去演什么恩爱夫妻了。”
“我们之间两清,日后各不相干,你爱陪谁就去陪谁。”
顾承泽的脸色有些讶异,却又很快从嘴边吐出两声嘲讽的笑。
“我说你在这折腾什么,说到底不还是因为我没有陪你去海边,吃青青的醋。”
“妈,你还向着她!
你看看她现在哪儿有一点豪门夫人该有的样子,我与青青谈的都是正事。”
“而她,在这里拎着这点事情,纠缠不休,反复拿离婚威胁。”
“真该关起来好好反省一下。”
我就知道,顾承泽要是能反思自己,还不如信他和沈怀青没一腿呢。
可后者是假的,前者,便更不能当真。
“妈,我很感谢你这些年的照顾。”
“但我和顾承泽,实在是积怨已久,没法再走下去了。”
顾老夫人牵着我的手,眼睛里生出泪花来,迟迟不肯放下。
我若是能不需要嫁给顾承泽,只来做她的女儿,那该多好。
顾名雅看着我与顾老夫人的不舍,更是气得不打一处来。
“妈我才是你女儿,你在这儿牵着一个外人不撒手干什么?”
她走过来,扒开我和顾老夫人的手。
顾老夫人不满地拍了一把顾名雅的手,“有你什么事儿?”
“怎么就没我事儿了?
我本来就不喜欢她当我的嫂子!”
顾名雅反手指向我,仰着下巴,恨不得拿鼻孔看我。
“她嫁进来八年了,连个胚胎都没怀上过。”
“还天天没个人样给我们顾家丢人,霸占着青青姐的位置。”
“我看看哥哥早就该跟她离婚,把她扔出去,和青青姐在一起。”
顾名雅亲昵地挽着沈怀青的手臂,朝着她笑得那叫一个开心。
一转头对着我,就是横眉冷对,打心底里地瞧不起。
她怕是忘了,八年前她抱着我喊姐姐不撒手的样子了。
罢了,就当我养了个白眼狼。
但唯有一件事,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都要走了,总不能还让他们扣我一身黑锅说不清。
“顾名雅,我为什么没怀过孕,难道不该问你哥哥吗?”
8.顾承泽的眼神一瞬闪躲。
“你自己不争气,管我哥什么事儿?”
顾名雅掐着腰,愤愤不平。
“我怀不上,说不准就是顾承泽不行啊。”
“你!”
顾承泽气红了一张脸,用手指着我。
他想反驳,但他不敢。
“反驳啊,拿证据啊。”
我激他。
可他也只是举着手指,不敢说。
我曾经也以为我怀不上是我的问题。
当时我们还没有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那时候沈怀青还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我们经常互相依偎,浓情蜜意。
可结婚两年多,没刻意避孕过的我,从未出过事儿,我就觉得不对。
担心是自己的问题,去医院查过。
却刚好碰到去医院开药的顾承泽。
我本要跟他打招呼,却被他和医生的话拦住了脚步。
“我不能让她怀上我的孩子,那简直像对青青的背叛。”
“青青是对不起我,可我不能对不起青青。”
我才知道,一直吃药的人,是他。
他为了不让我怀上孩子,又不想让我起意,竟然对自己下手这么狠。
从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们的婚姻不过是徒有其表。
只是那会儿我还觉得他爱我。
我自己骗自己,又骗了自己五年。
直到沈怀青回国,我实在是骗不动了。
我懒得一件一件揭穿顾承泽对我做的事情。
直接从包里掏出了这些年他在医院的就医记录,交给了老夫人。
顾老夫人看着里面的内容,用力地锤了一下顾承泽的后背。
“你究竟都干了什么!”
顾承泽站在那儿,不敢置信地看着我。
似乎并没想到,我居然会调查这些。
他大概以为我真的一直被他蒙在鼓里吧。
他作为堂堂总裁,实在难以接受,他竟然会被我一个他看不起的小女子“蒙骗”自己。
“你也不想想,当时的你,若是怀了我的孩子,你能教好他吗?”
“你现在都不行,我不敢说出来刺激你,你反倒来怪我?”
都到了这个时候,他还在pua我。
是想让我痛哭流涕地跟他说我错了?
可我已经烦了,我没兴趣再和顾承泽演下去了。
“我实在是累了,顾承泽。”
“这戏你想演,就自己演吧。”
“我会直接向法院提起离婚请求,下一次,就是法院见了。”
9.那天离开后,我就和律师提起了诉讼。
法院要收集信息,一个月后开庭。
我也就从顾家的别墅搬了出来。
我当了八年的家庭主妇,对这个家的每一分每一寸都无比的熟悉。
可真的要离开的时候,我也没什么不舍的。
大概是心底里真的放下了,才会觉得走是一件这么简单的事情。
如果我早能想通,早在六年前,我就该离开了。
我没什么好收拾的,只带走了爸爸的遗物。
其他的东西,都是顾承泽买给我的,就扔在了别墅。
不管他是想扔了还是怎样,都随便他。
我走得干脆,也就没用多少时间。
到是已经走远了,才接到了顾承泽的电话。
“你搬走了?”
我惊讶与他竟然能发现。
毕竟我带走的唯一一样东西,是爸爸送给我们的结婚礼物。
是一只木雕松柏,就一直被放在玄关处。
他经常在回家的时候,随手将摘下的帽子围巾挂在上面。
我还以为在他眼里,这玩意已经是个普通的摆件了。
“嗯。”
我淡淡地回答。
我听不见他那边的声音,过了许久我以为他已经挂断了。
顾承泽才开口,嗓音带着一点沙哑。
“你回来吧,我当时说的都是气话。”
他的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轻,甚至带了一种祈求的味道。
几个小时前,还在说着我不配的人,现在居然能这么低声下气。
“我提离婚,不是正中你下怀吗?
你有什么好不愿意的?”
“不……我和青青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顾承泽仓皇解释,却又除了复读这句话,说不出什么别的来。
“顾承泽,我不是不懂你在挽回什么。”
“你看不上我,却又不敢真的和沈怀青在一起,担心她再次背叛你。”
“于是你吊着我,又扔着我,给我玩放置play。
是因为我盲目地爱着你。”
“可是顾承泽,我是人。
不是你随地捡回来的备用品。”
“别再那里故以为爱情去维护这场婚姻了,我不想陪你演屋里屋外和谐美满的假戏。”
“还有,就算我能接受。
沈怀青真的接受吗?”
“你不如回家翻翻摄像头,看看沈怀青一门心思想上位的样子。”
“可别让她失望了啊。”
我不等顾承泽回答,便挂断了电话。
将手机卡抠出来掰断,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随便他们两个怎么闹去吧,跟我是没有关系了。
10.我换了新的手机,也换了一个城市。
让我启程的原因,倒不是为了逃开顾承泽。
而是因为我在尘封许久的邮箱里,看到了两年前导师发给我的信函。
在嫁给顾承泽做全职主妇之前,我还在念研究生。
化学专业,每天都泡在实验室里。
我是实验室里最优秀的学生,导师的亲传弟子。
但因为和他结婚,我放弃了直博的机会,全身心去照顾顾承泽。
导师对我痛心疾首,但也没过多地干涉我的决定。
只是他依然觉得我的离开很可惜,时不时会往我的邮箱里发论文。
希望我不要忘记学习。
最初的几年我一直有看,后来心思被更多的事情占据,也就忘了。
今日打开没想到导师直到两年前都还在给我发。
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联系了导师。
我们两个人都很惊讶,但导师没问我为什么,只问我要不要去实验室看看。
毕业生回去看导师,不需要什么理由。
实验室和走之前差不多,导师却老了许多。
他看出我如今孑然一身,便邀请我留下给他当助教。
他如今年迈,正需要有人来帮他。
我欣然同意。
八年没有回归社会的我,想要重新找个工作不容易。
只是毕竟也许久没有读过书,从前熟悉的化学符号如今只觉得眼熟。
我为了赶上导师的进度,不得不开始熬夜看书补习。
但幸好,学过的东西,复习起来总是没那么糟糕。
助教的工作并不繁忙,课还是导师来上,我主要还要负责帮老师处理和公司对接的一些杂事。
我虽然没有在顾氏任职,却也经常听顾承泽在家里打电话。
上手了,才发现我已经耳熏目染,驾轻就熟。
和投资方约饭局,也没什么好陌生的。
但我没想到我居然会在这种场合,和顾承泽重逢。
11.离开顾承泽已经有半个月。
离开庭还有一段时间,我没有主动联系他,而顾承泽也没有联系我。
我想以他的手段调查我应该很容易,我本来是以为他正和沈怀青温柔乡里乐不思蜀。
去饭店的时候,听到旁边人讲八卦。
说他们老总最近家里闹离婚,整整半个月都没个人样,憔悴得很。
“就连沈小姐去哄都不行,听说,那天还把沈小姐轰出来了。”
“怎么会?
他之前不是……是啊,本来这次海城出差老板不用跟来的,但他突然提出一定要跟着,不知道怎么回事。”
这会儿,我都没把他们说的人和顾承泽联系在一起。
毕竟顾承泽为了我茶饭不思,连沈怀青都不要了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简直比神话故事还不可信。
我进去的时候,也没想到,坐在座位上的人会是沈怀青。
她靠在椅背上,头颅微微翘着,展示着她的高贵气质。
她身旁不认识的投资商毕恭毕敬地为她看茶。
见我过来,她身边的投资商得了她的眼神。
便挺着大腹便便的肚子向我靠过来,坐在我身边,上下打量我。
“怎么弄了个女人来跟我们谈生意,你懂化学吗?”
“知道我们这订单是要干什么的吗?”
我平复心里的郁结,不打算跟这个猪一般计较。
“若是贵公司都是你这样的人,我觉得也没必要再合作了。”
老胖子被我激怒,拍着桌子质问我不给面子。
“我倒是想问问你,选在这个地方谈投资,谈的是投资还是化学?”
“我跟你说化学方程式,你能懂几分?
还记得氧化反应这种初中化学吗?”
我给他讲分子构成,讲我们实验的优缺点,讲工期进度。
那投资人一点都听不懂,被我怼在原地。
“什么都不懂,就别问我了吧。
我等和你们的工程师谈。”
沈怀青的表情顺便变得精彩起来。
我那时候还不知道,顾承泽就站在我身后。
从我说第一句话开始,他就在听。
他在那瞬间想起了他最初遇见我的样子。
那时候我还没毕业,我在实验室里跟学姐犟催化剂应该加多少。
他就在门口的等我。
我觉得我吵起架来很没形象,他却觉得我很有魅力。
那就是他最初喜欢我的时候。
只是后来,他一步一步把我改造成了他想要的样子。
投资方被我气到,指着我的鼻子骂我装腔作势,肯定是睡进实验室的。
“一个女人,怎么可能懂化学!”
“她是A大导师求着直博的学生,她发过的C刊比你签过的合同还多。”
顾承泽从我的身后走过来,手搭在我的肩上。
“她不懂,你懂吗?”
投资人见到他,颤颤巍巍地念叨了一句:“顾总……原来,她跟您认识啊。”
“她是我的妻子。”
顾承泽说完,便看向我,一副邀功的架势。
“我不是。”
12.顾承泽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他还要在说什么,担在我身上的手,被别人拿开。
一个我不认识的男人走了进来,笑盈盈地看着我:“你就是傅导的助教?
久仰,我是谢云停,你的……师兄。”
我听导师说过,谢云停师兄在海外实验室任职,这次也会参与其中。
“我之前看过你的实验,一直想认识你,我相信,有你的帮助,这个项目会更完美。”
我点头致意,和顾承泽拉开一些距离,站在谢云停的身边。
“鹿鹿,别闹脾气了,这么多人看着呢。”
顾承泽向我伸出手,被我躲开。
“可别,沈小姐还在那看着呢。”
“虽然咱们离婚手续还没走完,总归是不合适。”
“你就别给你脸上贴金了。”
我说完,谢云停突然拍手鼓掌,吓了我一跳。
“师妹说得对。
离婚的男人,就应该像死人一样安静。”
谢云停是海归来的大佬,在场的人都等着他参与这一次的项目,对他的话,自然都不敢造次。
而顾承泽却更像是对此不敢置信,依然愣在原地。
沈怀青过去扯他的胳膊,他也不为所动。
那一餐我们实在是吃得食之无味。
但好在,该谈的生意都谈完了。
散场时,顾承泽把沈怀青丢在一旁,跑过来找我。
嘴唇张张合合,没了往日巧舌如簧的样子。
“你要回实验室吗?
我送你。”
我刚摇头,谢云停就过来说:“用不着,我与师妹今晚还要实验要做,刚好一行。”
大概是今晚两个字触怒了顾承泽,“你今天一整晚,都要跟他在一起?”
我到是不知道有这么个计划,但还是点了点头。
“你我还没离婚呢!”
真是太可笑了。
“你跟沈怀青出去的时候,咱俩也么离婚呢。”
“我那是正事!”
“我这也是正事。”
我平静地回答,扯了扯谢云停的衣服,和他一起离开了。
不多时,天空下起了大雨。
我没回头,不知道顾承泽是否还站在原地。
但我没听到他的脚步声。
13.谢云停说要熬夜做实验倒不是假话。
项目虽然定下来了,但时间却很紧迫。
必须得加班加点起来才行。
说是这么说,也就是熬夜看离心机的变化。
一次又一次地重复。
没多一会儿,师兄神神秘秘地把我叫出去,摆在我面前的却是一份炸鸡。
“看你晚上没怎么吃,给你点了份外卖。”
“先让那些学弟学妹们顶会儿,吃完再去。”
我笑了,“拿进去给他们分分吧。”
谢云停摇摇头,“给他们额外定了,还没到。”
他这样说,我也不好再推辞。
我俩人蹲在实验室的走廊里,吃着炸鸡,好像回到了上学的时候。
实验室不让吃东西,饿得不行就在走廊里偷偷吃外卖。
每次回去的时候都会被导师发现。
谢云停也有过这样的经历,我们在回忆中找到了同为研究生的心酸血泪史。
一起笑起来,然后再去回忆更多。
直到顾承泽走到眼前的皮鞋,打断了我们两个人和谐的对话。
他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桶,轻轻往我这边递了递。
“你晚饭没吃好,会胃痛。”
原来他还记得。
早年做实验,饥一顿饱一顿是常有的事情,久而久之肠胃自然不太好。
谈恋爱的时候,他还会亲手给我揉肚子。
“我已经吃好了,你拿回去吧。”
顾承泽有些急了,“你一定要推开我吗?”
“就不能给我一个挽回的机会?”
我摇摇头。
谢云停站起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这位兄弟,你我都是男人,就不用装腔作势了。”
“渣男回头的语录我见多了,你在这儿提机会,她已经不知道给了你多少次机会了吧?”
“还是哪儿来回哪儿去。
不然的话,我可就报警了。”
“实验室不许外人进入,我要是有什么数据泄露的话……”谢云停的后半句,已经是威胁了。
或许顾承泽有的是能耐进来,可他也不是吃素的。
到时候二人来来回回,不知道要多少麻烦。
顾承泽不舍地看了我一眼,终究还是离开了。
谢云停张开手,笑着对我说:“放心,有师兄在,没人能欺负你。”
他又把手放在我的头上,拍了拍。
“我可是老师特意叫回来照顾你的,你是他的心肝宝贝女儿。”
“我作为他的得意弟子,怎么能让你受委屈呢。?”
那一瞬间,我的眼泪决堤。
我知道,他在告诉我。
我又有家了。
14.我和顾承泽的离婚官司在半个月后开庭。
在我的强烈坚持下,我拿到了那张离婚证书。
我知道,这半个月来,顾承泽每天都去实验室等我。
可我一次也没有去见他。
拿到离婚证书之后,我终于感受到了一股轻松。
他跟着我,几次想要再挽留我。
但谢云停的车停在了法院的外面。
他今天穿得非常骚包,美其名曰是为了庆祝我单身快乐。
“师妹,再不走,就赶不上飞机了。”
顾承泽愣了,“你要去哪儿?”
“跟你没关系了吧?”
其实我只是和师兄去外面考察,但我觉得这没什么好对他解释的。
我坐上师兄的车,车载音响放着上个世纪的慢摇。
后视镜里,顾承泽的身影被留在最后。
而我,将走向远方。
(完)